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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敏慧

四月的季節(jié)，院子里那棵櫻桃樹又紅了，枝干趴伏在黛青的圍墻上，露出一串串叮鈴哐當(dāng)?shù)募t果子，又嬌嫩又饞人。

低矮些的枝丫，手摘不夠，便拿著嘴巴去接，三兩顆簇在一起的櫻桃被一口吞下，濺出一茬酸甜的汁液來，當(dāng)真是解渴解膩；還有些懂事的，橙紅剔透的果肉已在舌尖化開了，細(xì)核還留在枝頭，核肉脫離，只余一絲心滿意足。高些的樹杈，便得踩著凳子去夠，頂頂新鮮的果子映在眼前，指尖一掐就能落入掌心，圓滾滾一堆，赤紅珍珠似的，滋味甚妙，讓人恨不得日夜掛在樹上做只櫻桃鳥，吃個底朝天。

圍墻下的貍花貓大概也是這樣想的，常常趁我不注意，一個前撲，便輕盈地躍上墻頭了。

奶奶嗔它：“下來?！?/p>

這貓才乖順地跳回院子里，蜷成一團(tuán)棕黑夾黃白的毛墊子，時不時舔下爪子。貓?jiān)谖覀兗也]有起名字，奶奶一叫它就會答應(yīng)，而我們怎么叫也不搭理，名字便顯得無足輕重了。

一到好日頭，樹下的光晃悠悠的，斜落在墻上的光斑也隨著飄蕩，如同欲飛的蝴蝶，一只一只地?fù)u著透明的翅膀。

奶奶坐在檐下納鞋底，貓陪著她。

鄉(xiāng)下的貓雖鬧卻不鈍，似乎更通人性些。

從春到冬，家里每個人的拖鞋、棉鞋都是奶奶做的，針腳密密匝匝的，十分緊實(shí)，穿上三五年也不會壞。她心里惦記著，哪雙給誰都有數(shù)的。而我總是得到最多，小孩子長得快，過一個冬天，就躥一個頭。原先的小了，又能穿上新鞋了。

可貓不管這些，它只是一年又一年地爬樹嬉戲。原先，它高我低，貓便有些耀武揚(yáng)威似的，肉乎乎的前肢撲著樹葉玩。漸漸地，貓到壯年，這棵樹便有些不夠看了。只一探身，貓就游刃有余地落在樹上了，竟不驚動任何一叢搖搖欲墜的紅果子。再后來，貓好像不愛動彈了，上了樹也只是窩著，圓杏的眼睛輕輕地守著院子，只在奶奶起身時，才會不緊不慢地跟上，靜靜隨她回屋。

于是，櫻桃樹就只剩我獨(dú)享了。

午時風(fēng)吹著樹葉似綠浪般抖擻，枝頭的櫻桃還是紅的、甜的，卻比以往清靜了。

貓丟了時，大家并不十分在意，只在村里嚷嚷幾句，想著到飯點(diǎn)了它就會回家。院子里有棵櫻桃樹，多么明顯的標(biāo)記，貓聰明著呢。

結(jié)果，日頭從東到西，從有到無，每日躲懶的貓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奶奶去村口叫，去橋上喚，去井邊看，去田里找，都沒尋見。

“怎么就沒了呢？”她心里原是有數(shù)的，也漸漸沒底了。

吃過晚飯，下了一場春雨。

樹頂沒摘完的櫻桃合著長葉，被一并打落在墻角。仔細(xì)瞧了瞧，才發(fā)現(xiàn)竟是那么瘦的一棵樹。就像貓，年紀(jì)大了便咬不動?xùn)|西了，身子漸漸嶙峋了，跟狗尾巴草似的，只剩一把蓬松的毛。

山后，有人瞧見貓了，毛發(fā)乖順、神情安詳，躺在一棵枝葉雜亂的櫻桃樹下，獨(dú)自捱了整夜的雨。

“它是有靈性的。”

奶奶低著頭，納鞋底的動作卻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