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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黎平

盛產(chǎn)山核桃的那一方水土：瑤山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

這方人是靠山核桃養(yǎng)大的。這方人靠著價格不菲的山核桃活得滋潤、灑脫、自在。

這一方人口口相傳著一句經(jīng)典話說，透露出他們的生活狀態(tài)：手捧苞蘆粿，腳踏白炭火，除了皇帝就是我。對生活的那種滿足感，那份愜意心，舍我其誰。

這方人是哪嗒人？淳安縣北部山溝溝里的瑤山鄉(xiāng)里人?，幧绞鞘a(chǎn)山核桃的那一方水土，是即便放眼整個中國也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山核桃主產(chǎn)地之一，自古素有“瑤山搖一搖，金銀滿山岙”之說。他們占有的可是得天獨厚的稀缺資源，不能不富。他們的日子是和小眾土特產(chǎn)山核桃緊密連在一起的。

山核桃就是他們的圖騰。只要是與山核桃有關(guān)的事項，皆不含糊。

在瑤山鄉(xiāng)政府所在地，何家自然村村口，有一座長達35米清代建造的古廊橋“云溪橋”。圍繞這座木廊橋修建了一個簡易的公園。公園門口豎立著一塊碑石：浙江省山核桃之鄉(xiāng)。碑石上部頂著一個比籃球還要大數(shù)倍的用水泥澆注的山核桃模型。

據(jù)瑤山鄉(xiāng)里人稱，當初澆注此模型山核桃時，水泥工澆出來的是個空心的山核桃，一是減輕分量，二是節(jié)省水泥材料。豎立在公園門口后，瑤山鄉(xiāng)民們怎么看怎么別扭，后來得知這是一個空心的山核桃模型，瑤山鄉(xiāng)民們更不滿了，怎么能在山核桃之鄉(xiāng)弄一個空心的山核桃呢？難道他們不知道空心的山核桃就是個廢子，是山核桃之鄉(xiāng)最忌諱的嗎？不行不行，必須得重新弄過。

瑤山鄉(xiāng)民們努力捍衛(wèi)著山核桃的圖騰形象。當然，為順應(yīng)民意，這個空心的山核桃很快就被拿掉了，又重新澆注了一個實心的山核桃模型放上去。如此這般，縈繞著這顆空心山核桃而懸著的一方人的心終于落下了地。

山核桃是一種什么果實？

那么，山核桃是一種什么果實？

不能望文生義的以為山核桃就是某種水果鮮桃，也不是可以入藥的普通大核桃。

1989年版《辭海》上有關(guān)“山核桃”的條目是這樣書寫的：“胡桃科。落葉喬木。羽狀復葉，小葉披針形，表面綠色，背面銹黃色。裸芽。雌雄同株。果實倒卵形，秋季成熟。以種子、嫁接繁殖為主，也可用扦插、壓條等法。原產(chǎn)我國，分布于浙江、安徽等地。新鮮核仁有澀味，水煮脫澀后味美可食，也可榨油。木材堅韌，可作槍托、工具柄。”《辭?！返拿枋鍪譁蚀_，我所熟悉的山核桃就是如此?？蓪τ趶臎]見過山核桃的人，單憑《辭?！返慕忉寳l目，無論如何他是想象不出這個山核桃到底是怎樣的。他沒見過、沒吃過，對山核桃就沒有感性認識。從形象的層面說，他有陌生感。山核桃的確比較稀罕，雖說分布于浙江、安徽等地，其實所謂的浙江也就只有淳安和臨安兩地主產(chǎn)的山核桃最著名，準確一點的說法是它只產(chǎn)于天目山區(qū)的六個縣。這就不像家豬那么普遍了，人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沒見過也沒吃過山核桃的可是大有人在。

在建縣已長達1800年之久的古老淳安，山核桃是最著名也最珍貴的土特產(chǎn)。如今的淳安以“千島湖”聞名天下，千島湖的有機魚頭成了來千島湖觀光游客的首選必選佳肴。但其實，如果游客到了千島湖要買點旅游紀念品、當?shù)赝撂禺a(chǎn)的話，我們建議他還應(yīng)該買點淳安的山核桃回去，作為當?shù)鬲毺氐穆糜翁禺a(chǎn)，山核桃不僅便于攜帶，不會變質(zhì)變壞，而且山核桃當?shù)米∧欠葙F重和稀罕。味道呢也很不錯，蠻好吃，吃起來就歇不下來。

不過山核桃的價格是真有點昂貴嘀，按照今年的行情，買一斤山核桃相當于買兩斤豬肉。如按前兩年未瘋漲前的肉價，買一斤山核桃的錢則至少可以買三到四斤豬肉了。那豬肉可是生活必需品，而山核桃則不是。所以對于收入不那么高的人，吃山核桃未免就顯出些許奢侈和小資。然而，對于盛產(chǎn)山核桃的地方來說，則是喜事好事。價格高企，那山核桃就變成了真金白銀。有句民謠這樣描述采摘山核桃的情景：“白露到，竹竿搖；滿地金，扁擔挑”。就是把山核桃比喻成遍地的金子。更有甚者，把山核桃視作土銀行。2007年白露那天，筆者在淳安縣瑤山鄉(xiāng)瑯坑村后山坡上一片山核桃苗莆就看到這樣一塊牌子：內(nèi)有洋行，后果自負。意思是誰弄壞了這里的山核桃苗，就如同到人家銀行里搶錢，要擔后果的。山核桃在瑤山鄉(xiāng)民們心中的王者至尊地位由此可見一斑。

從采摘到吃之前的那些事

山核桃是怎么種的，又是怎么培管的，有關(guān)這些問題的那檔子事我們這里就略過不說了。畢竟本文不是一篇描述山核桃的科普文章。即使寫出來，對于產(chǎn)區(qū)以外的農(nóng)民致富的指導意義也不大。因山核桃是比較難種養(yǎng)的，它對水土環(huán)境的要求有點“挑”，能合上條件的地塊不是特多，而是巨少。它只盛產(chǎn)于浙江、安徽的天目山區(qū)一帶，其他地方幾乎聞所未聞，有的地方也有一些，但既未成氣候，結(jié)的果核也不飽滿，其品質(zhì)和淳安、臨安的山核桃沒得比，想跟也跟不來。這就象山東煙臺蘋果一樣，拿到淳安瑤山來栽種，能結(jié)出象樣的蘋果嗎？

山核桃長在山核桃樹上，要吃到味道如此鮮美，令人越吃越想吃，吃了歇不下來的山核桃，關(guān)心一下它是怎么采下來的，怎么弄成如此美味的，怎么著也算是人之常情。畢竟，對于好的東西，人都有那么一點好奇心。雖然，寫過《圍城》的錢鐘書說過一句比較有名的話：吃了一個好吃的雞蛋，沒必要非得見一見生下這個雞蛋的母雞。自比母雞的錢鐘書酷愛清靜，他是用這句話來擋客。錢鐘書因《圍城》同名電視連續(xù)劇的成功而一時名聲大噪，引來不少慕名求見者，才有了終生不入世的錢老這一番名言。鐘書老人自有拒不見客保持一份清靜的自由，而慕名求見也屬人之常情。其實大家都沒有錯。至于山核桃，我們不可能追根朔源弄清正在吃的這個山核桃到底生長于哪棵山核桃樹或粗泛一點哪片山核桃林，這都是不可能的事。我們不妨把山核桃們看作一個整體。圍繞山核桃的下樹、出山，從中演繹的繁文縟節(jié)一幕幕都是那么曲折生動。

1.封道禁山

《辭?！飞险f，山核桃在秋季成熟。它趕上的是一個好時節(jié)，可謂“生逢其時”，占據(jù)了天時優(yōu)勢。這秋季本就是一個收獲的季節(jié)，成熟的也不光是一個山核桃，還有多少莊稼、多少果蔬也都成熟于秋天呀。但唯獨這山核桃的成熟有一個顯見的標志日：白露。白露開桿打山核桃已成為瑤山這一山核桃之鄉(xiāng)多年積淀下來的老習俗，同時也是山核桃果實品質(zhì)的保證。不到白露不開桿，否則打早了，就會影響到山核桃果核的飽滿，進而影響當?shù)厣胶颂业钠焚|(zhì)信譽。

就象春茶上市，茶人們都要趕一個所謂的“明前茶”，即清明節(jié)前出產(chǎn)的茶，那價格就是奇高，端的是物以稀為貴。什么東西都要趕早，喝頭口水，迎合的是人們嘗鮮的欲望。加上這些年實行的又是市場經(jīng)濟政策，就有熬不住火的人，會悄悄的上山提前開桿，想圖個好價錢。但是趕早的圖了個好價錢，可其他大多數(shù)循規(guī)守矩的山民呢？還指著這山核桃養(yǎng)家糊口提升生活品質(zhì)呢，那不亂了山核桃之鄉(xiāng)的秩序嗎？老山農(nóng)急啊，政府也清楚這么做給山核桃之鄉(xiāng)帶來的不良甚至是惡劣的后果。政府作為市場經(jīng)濟守夜人的角色，理所當然要發(fā)揮作用的，政府監(jiān)管不能在此缺位。于是在瑤山鄉(xiāng)每年白露節(jié)前的個把星期，鄉(xiāng)干部以及專門抽調(diào)的人民警察就開始忙乎緊張起來，守候在通往山外的幾條必經(jīng)之路，鄉(xiāng)黨委書記還要親自到嶺后蹲點，不僅因為嶺后那里有大片的山核桃林地，是瑤山鄉(xiāng)山核桃的重鎮(zhèn)，而且到那里去必須得繞過臨安的地盤才能到達。他們的任務(wù)是看管山核桃林地，對出山的人和車進行嚴格仔細的盤查，怕的是有人夾帶山核桃出去。當然，如果行人是空手徒步出山，不帶任何的口袋和包裹，就不用檢查也不用搜身了。要查的是物，是山核桃，并不是人。如此陣勢用句革命老電影《渡江偵察記》里敵軍參謀長的話說：就是一只鷹也甭想飛過去。用成語形容則叫做：插翅難飛。這種緊張狀態(tài)要一直持續(xù)到白露那天。

2.白露開桿

等到了白露節(jié)那天，樹上的山核桃就該下樹了。聽起來，白露開桿打山核桃是件十分隆重的事情，應(yīng)該有些繁瑣、莊重的儀式吧。也一直好奇地想去見識觀摩一下這樣的儀式，但事實上，據(jù)我了解，白露開桿打山核桃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儀式。無非是各家?guī)е缇凸秃玫幕镉?，帶上長竹桿、玉米粿什么的干糧和茶水等，就到自家的山核桃地開始動起來。這未免讓人感到有些些微的失望，傳說中的白露開桿打山核桃，其過程卻是這樣的平淡無奇。是有些不好玩，可是收獲的過程本就是勞動的過程，而勞動是艱辛、樸實、毫不張揚的。沒有儀式的“白露開桿”才是生活和勞動的常態(tài)。

有一年白露節(jié)，我生平頭一回親身參與體驗開桿打山核桃這一收獲行動。機會是縣文聯(lián)創(chuàng)造的，組織了一個專門的采風組，并得到了瑤山鄉(xiāng)黨委政府的大力支持。在我個人，則是圓了多年企盼的一個夢。吃了多年的山核桃，聽了不少有關(guān)山核桃的故事，我很想見識一下白露開桿打山核桃是怎么一回事。在我心底，我總覺得打山核桃應(yīng)該不是件普通的事，盡管它與割稻收麥同屬收獲之一種。

上午10點光景，我們采風組來到了瑤山的山核桃林地，早開打了。沒有驚心動魄的過程，我見到的是上樹揮桿者和樹下揀山核桃的人。上樹的多半是有經(jīng)驗的青年或壯漢，騎跨在高高的樹上，揮舞著長桿敲打樹上的山核桃。樹下則是婦女們在尋撿一個個打下的山核桃莆，山民們管此叫“捉脹莆”，這是一個打山核桃的專門用語。是描述采打山核桃這一勞動場景的一個形象的土術(shù)語。從現(xiàn)場情況看，采打山核桃不是件輕松容易的事，那么小的山核桃，不能摘，只能揮桿打，打下來了，又要一個一個撿起來。而即使撿也很不容易，因為山核桃喜愛生長在有青石巖的山坡上，山核桃是圓的，打下來了會滾來滾去，滾到草叢里、石縫里、枯樹枝葉里，得睜圓了眼睛仔細找。如果正好與鄰家的山核桃毗鄰，還得事先用小眼魚網(wǎng)扎成一道網(wǎng)籬笆攔攔好，防止?jié)L到人家的山核桃樹下，免得說不清楚?；蛘吣?，筑籬笆也難以分清楚，怎么辦？就讓一家先打，打好了撿干凈了，再輪到另一家打。我們采風時就看到有這么一家人，兩男三女坐在樹下閑聊，開始以為他們是干累了，在休息，一問，并非如此，而是因為他們家的山核桃樹與正在打的這一家相隔太近了，也沒法用魚網(wǎng)分隔，只得等人家打完了，收拾干凈了，這邊才能開打。如此這般，過程夠繁瑣難弄的。山核桃貴若金子，既然是采金子，就不會那么輕松，上帝在造物的時候，早就考慮到了平衡術(shù)，好事不會全讓一個人或一方人占了先。

3.去皮煮澀

我認識一位理發(fā)女，瑤山人。在縣城一家小美容店打工，先是給人當學徒，出師后做幫工。我常到那家美容店理發(fā)，她師傅手藝不錯，人也熱情好客，很文靜的樣子。理發(fā)店店面不大，但人氣很旺。每到白露前后，那位瑤山的理發(fā)女總會消失一段時間，一般是十天半月，再回來的時候，她的兩只手手指就弄得焦黃焦黃的，比抽香煙的老煙鬼還要難看。她就用這樣的手給我洗頭，潛意識里總有點嫌棄她那雙手的不干不凈。其實不然，這是一雙剛剛采打過山核桃的手，手指的焦黃是勞動留下的印跡。剛采下的山核桃，外面包裹著一層青皮，皮質(zhì)堿性，去了這層皮才露出山核桃的真面目。在前些年，去皮還是件頗不容易的事，好象得用人工一個個把皮搗爛，再用手指剝出來，那層青皮的黃色滲透進皮膚的深處，沒有幾個月的時間那黃色褪不干凈?？萍及l(fā)展了，去皮的生活由專門的脫殼機代勞，白露過后，在瑤山鄉(xiāng)政府的街道上，常常回響著脫殼機“哐哐哐”的噪音，聽著這種噪音，人們并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相反，面容之中透出的是一種掩飾不住的豐收的喜悅。去了皮后的山核桃并不能馬上吃，未煮過的山核桃有股澀味，難吃得很。得用水煮脫了澀，才能食用。

記得我小時候吃的山核桃，大多數(shù)是這種僅僅煮熟再未經(jīng)過任何加工過的山核桃，只有等到過年的時候，母親把山核桃再用淑鹽炒一炒，那味道才真叫一個美字。人間佳肴不過如此吧。那時的日子大家都過得比較緊巴，山核桃買來后，母親總要藏起來，打算放到過年的時候才拿出來招待客人。但我又天生愛吃山核桃，怎么辦呢，只有想辦法偷。等母親出去到小溪里洗衣服時，我就瞄準這個空當，在家里翻箱倒柜，找起山核桃來。家就這么點大，不管母親將山核桃藏得多么隱敝，總會被我發(fā)現(xiàn)并找到的?？墒怯幸淮?，母親出去洗衣服走到一半路時，突然殺了個回馬槍，回家來了。嚇出我一身冷汗。好險！好在，我也夠狡猾的，那天，我并沒有馬上動手，而是候在門口，我的第六感覺告訴我，媽媽還要回來的。我從小就很謹慎聰明。5歲時我和小伙伴們玩捉迷藏的游戲，我就會來回馬槍這一招，從一個方向跑一段路后，又悄悄折回來，屢試不爽。而我每次從家里偷山核桃，并不偷多，只偷一小口袋，這樣母親一時半會不會發(fā)覺，雖然母親面對盒子里數(shù)量越來越少的山核桃常常詐我說，你偷山核桃了吧，但我總不承認，母親因為沒有證據(jù)，又從未抓到過現(xiàn)場，所以也拿我沒辦法。我把山核桃偷出來，躲到哪里去吃呢，你可能想象不到，我居然是躲到廁所上，邊上廁所邊吃山核桃，吃得那么投入和津津有味，絲毫未感到廁所的臭，直到被一個鄰居看到，并大聲地向其他鄰居宣揚這件事，我才感到自己好丟臉，糗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