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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書旗

說起近些年來農(nóng)村的最大變化，莫過于居住環(huán)境的改變了。那些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時光磨礪的老房子，經(jīng)不住時代潮流的沖擊，大多已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棟的小洋樓。而老房子那些傳統(tǒng)的建造工藝和隨之而演繹出的儀式，便也漸漸地很少為后人所知了，或許若干年以后，只有從文字上才能找到答案了。

老房子的建造工藝與儀式，得從“打墻腳（打基礎(chǔ)）”說起。以前的農(nóng)村，造一棟房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個幾百戶的大村莊，幾年也難見到有一棟新房子出現(xiàn)，偶爾有一家，也是經(jīng)過幾年的籌備才得以完成的。那時沒有人給你分配宅基地，你家需要建房，又沒有祖?zhèn)鞯恼?，那就得拿自己的菜地或曬坦等向別人置換，這是一個曲折的過程。

打墻腳

萬丈高樓，基礎(chǔ)很重要，因此，“打墻腳”是需要儀式的，儀式的重頭戲，體現(xiàn)在一日三餐四頓上?！按驂δ_”的工匠稱為砌匠師傅，砌匠師傅只負(fù)責(zé)打墻腳，而砌墻則是磚匠師傅的事。

砌匠師傅進(jìn)門的第一天，從早餐開始，便是家鄉(xiāng)待客的最高待遇：果子、茶、雞子、酒，最后才是主食。什么意思？東家早就準(zhǔn)備好6～8個果子碟了，有糖果、花生、瓜子等和現(xiàn)泡的茶水，工匠們會象征性地吃點，然后是水煮雞蛋、喝酒，最后是主食。與平時早餐大多是“粥澆飯”不同的是，今天的主食是“豬肉飯”，菜肴也很豐盛的，最少在十三個菜以上，大塊豬肉、紅燒魚是必須要有的。中餐也是“豬肉飯”，有酒有肉。到了下午3點鐘左右，便要吃點心了，對于工匠，吃點心是一種儀式，無論冬夏，無論有無必要，這點心是一定要上的。點心一般是小吃，有面條、“粒粒馃”什么的。酒當(dāng)然是一定得有的，沒有白酒或水酒，“夾糟泡（沖開水的酒釀）”也得有一碗。晚餐是一日四餐的重點，稱為“蹄髈夜飯”。作為最高待客檔次的宴席，蹄髈是一定要有的，菜肴也很豐盛，最少得十六個菜以上。

現(xiàn)在農(nóng)村建房子，從開始到結(jié)束，最多一年時間。而在以前，可沒這么簡單了，用時3～5年是常有的事，這是因為那時的生活條件所致，得慢慢積累。所以，墻腳打好以后，讓它“晾”在那里，這是第一步，接下來，便要準(zhǔn)備屋料了。

備屋料

備屋料得請木匠師傅，木匠師傅進(jìn)門的第一道工序是“出料”，所謂的“出料”，指的是上山砍樹，并把原條木粗略地加工成枋料，這樣做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方便運輸。

傳統(tǒng)的老房子一般以杉木、柏木和松木為主。杉木和柏木可以制作成柱子或枋料，而松木卻只能制成枋料而不能制成柱子，因為柱子與地面連接，松木容易腐爛。后來柏木少了，屋料基本上都是松木和杉木這兩種材質(zhì)了。松木一般用作枋料和桁頭，杉木用作屋柱和椽子。

屋料的配置分上架料和下架料，以樓板為分界線，樓板以下的是下架料，以上的是上架料。下架料的主料要求基本方正無豁邊，以“兩披水”制式為例，兩塊前擔(dān)枋、兩塊后擔(dān)枋和兩塊家面枋尤為重要，這六塊枋料除了美觀以外，還有不小的承重。家面枋和后擔(dān)枋尚好一點，有臥室板壁的支撐，前擔(dān)枋就不一樣了，凌空而過，起著懸空大梁的作用，因此，前擔(dān)枋是舉足輕重的屋料。這幾塊主要的料備好了，其它的像擱柵、靠壁枋和上架料等，就不用這么講究了。

枋料籌備齊了，接下來就要考慮屋柱了?！皟膳敝剖降姆课菀话銥樗拈_間，共五榀，每榀三根屋柱，加上兩根“臺照柱”，共十七根屋柱。這十七根屋柱的要求是分檔次的，兩根正柱最重要，又要直溜，又要條桿好，不能像老鼠尾巴一樣，根部很粗，梢頭很細(xì)。所謂的“臺照柱”，指的是正堂連著樓梯間的那兩根屋柱。“臺照柱”雖說也是“撐臺面”的材料，但因為比正柱要短，所以材料就沒有正柱那么難找了。

墻腳打好了，屋料備好了，但這戲還不能出臺，因為還有很多事要做，有些具體的事，得一年前就要開始做準(zhǔn)備了，比如說豎屋那天喜筵用的豬肉，豬得自己養(yǎng)，煮米羹用的干菜得自己種，做豆腐的黃豆得自己種，就連蕃薯粉也要多曬一些，好當(dāng)菜，因為那時的“匠人”都要在你家吃飯的。

木匠開工

終于定下來木匠師傅要開工了，木匠開工的那天與打墻腳一樣，也是需要儀式的，一日三餐四頓好酒好菜地招待，到第二天，便恢復(fù)了常態(tài)，早上“粥澆飯”加四個菜碟，中餐和晚餐雖說也是“豬肉飯”，但簡單多了。不過，下一個儀式很快就到了，這就是“屋柱開眼”的那一天。所謂的“屋柱開眼”，就是第一根屋柱開始鑿榫眼?！拔葜_眼”是木匠活的重頭戲，必須得有儀式，儀式的內(nèi)容除了有蹄髈夜飯伺候外，“把作（當(dāng)頭的）”的老師傅還有紅包，在那日工資只有1元左右的年代，東家對于紅包卻不會吝嗇，一般有5～10元不等。

屋柱的榫眼全部鑿好以后，由“把作”師傅逐個修理榫眼的口子，稱為“修照口”，這是一件技術(shù)含量高的細(xì)活，關(guān)系到下一步大料的榫肩和柱子的榫眼結(jié)合處是否嚴(yán)絲合縫，是“把作師傅”水平的體現(xiàn)。

榫眼又稱“照口”，“照口”分圓照口與叉照口。圓照口就是榫眼的口子經(jīng)過修理以后仍保持圓柱形，但其圓弧度卻更加勻稱了；叉照就是用刨子把榫眼修理成銳角。屋柱有粗有細(xì)，枋料有厚有薄，那又怎樣才能讓枋料的榫肩與屋柱的榫眼結(jié)合得嚴(yán)絲合縫呢？這得依靠“套照”來解決。所謂的“套照”，是傳統(tǒng)木匠一種“照葫蘆畫瓢”的操作方法，操作時，在插入榫眼的“照板”上做上若干個圓弧度的記號，然后用“照板”把這些記號引申到枋料上，便成了與屋柱相對應(yīng)的圓形榫肩，如前擔(dān)枋、后擔(dān)枋、家面枋、眉枋等這幾塊顯眼的下架料，其榫肩套的都是“圓照”，與屋柱裝配以后，其結(jié)合部便顯得美觀一些。而其它靠壁枋榫肩的處理則相對簡單一些，只要“叉照”就行了。所謂的“叉照”，就是在“照板”上做上角度線延伸的標(biāo)記，然后復(fù)制粘貼到枋料上，便可畫墨了。

能掌握“畫墨”權(quán)的，一般是這個作坊的把作師傅。把作師傅是總設(shè)計師，一個工匠從學(xué)徒走到這一步也非易事，俗話說：“三年徒弟，三年伙計”，然后才能自己“開作”。也確實是這樣，傳統(tǒng)的“滿堂屋架”工藝是非常復(fù)雜的，一座屋架立在那里，除了椽子以外，所有的結(jié)構(gòu)是不用一個釘子的，都是靠榫卯巧妙地結(jié)合，以達(dá)到構(gòu)件與構(gòu)件之間緊密堅固的目的。就拿正柱來說，正柱就是堂前正中的那兩根柱子，這兩根柱子的榫頭是“通衢之地”，四個方向的榫頭都到這里結(jié)合，結(jié)構(gòu)非常復(fù)雜，有半榫，半榫又分上半榫、下半榫、中半榫；有出頭榫，出頭榫又分上出頭榫、下出頭榫、中出頭榫等。那么，不用釘子，這些復(fù)雜的結(jié)構(gòu)是如何固定并讓它嚴(yán)絲合縫的？除了工匠扎實的功底、精湛的手藝，還有一樣秘密武器就是“楗”。

傳統(tǒng)的木工活是難得用釘子的，前已述之，即便是做屋這樣大的工程，也僅僅是釘椽子用釘子。而一套家具做下來，也僅僅是抽屜用幾個八分釘，余者全是木、竹制成的“筋”和“楗”。所謂的“筋”是為加固某構(gòu)件而用的楔子。那么“楗”呢？“楗”是一種用青岡木制成的構(gòu)件，用以加固枋料與屋柱之間的穩(wěn)固性，長8寸（魯班尺，約22㎝），一頭尖，一頭8分見方，中間有弧度。“楗”有兩種，一種叫“肉里楗”，這是一種隱形楗；一種是“超皮楗”，是外楗。兩種楗之所以能讓構(gòu)件與構(gòu)件之間得以更加緊固，其原理是利用“楗”的弧度起到拉伸的作用，是力學(xué)性能的一種方法。

接下來便是要加工桁頭了，做桁頭的材料杉木松木皆可，但杉木更好，不易腐爛。以2丈4尺的日深（縱深）為例，一般設(shè)9路桁頭，間距為3尺左右（魯班尺，約80㎝），正堂的脊桁稱正梁。椽子一般挑那些長不大但條桿細(xì)長的小杉木加工而成，為節(jié)省材料，通常會把小杉木條對半劈開，一分為二。柵板（屋面板）是買成品的，十三都源里會加工柵板的人很多。柵板長2尺4寸（魯班尺，約65㎝），是利用工具讓生杉木按自然紋路裂開的薄板，因此，柵板外觀不平整，但卻迎合了防止瓦片打滑的需要，或許古人要的就是這防滑的效果。

豎屋

一切準(zhǔn)備工作就緒，接下來就是挑個豎屋的黃道吉日了。

所謂的豎屋，指的是把木屋架一榀一榀地豎立并連接組裝起來。豎屋的這一天需要很多人幫忙，因此，豎屋這天的儀式便最為熱鬧了。

堅屋的主要儀式是“架正梁”，正梁就是正堂屋脊的那一塊桁頭?！凹苷骸钡膬x式各有不同，淳西一帶的儀式雖比較簡單，沒有像別處那樣從屋頂往下拋糖果的習(xí)俗，但也顯隆重。四間房36塊桁頭，先依次安裝好其它35塊，留下一塊正梁最后安裝。東家早就準(zhǔn)備好了萬年青、紅紙、鞭炮、青布線和三片模樣端正的瓦片。早有人把兩個“作馬”擺好，把正梁端端正正地擺放在“作馬”上，然后在正梁的正中包上紅紙、放上三片瓦片和萬年青，最后用青布線捆綁結(jié)實，把鞭炮掛上。兩個年青力壯的小伙子早已爬上屋脊，面對面穩(wěn)穩(wěn)地坐在屋架上，各自握著連接著桁頭的繩索，只待吉時。吉時一到，鞭炮響起，正梁在鞭炮聲中徐徐上升。至此，新房的主體工程已告竣，接下來便是釘椽子了。

椽子是一棟屋架唯一用釘子的地方。舊時“洋釘”難買，價格也貴，都是請鐵匠打的釘，3寸來長，方形，稱“椽釘”。釘椽子是有講究的，俗話說：“國有國法，行有行規(guī)?！毙幸?guī)有云：“木匠不釘當(dāng)心椽，磚匠不蓋當(dāng)心筧?！笔裁匆馑寄?？就是正梁的正中間不能釘椽子，也不能蓋筧瓦，得稍偏一點。椽子間距的尺寸是根據(jù)瓦片的負(fù)荷承載面而定的，一般間距的“中”為8寸（魯班尺，約為22cm）。

傳統(tǒng)工匠的操作工藝雖說都是在摸索中逐步完善，但在“中”的應(yīng)用上，卻是與現(xiàn)代設(shè)計規(guī)范要求相一致的。何謂“中”？“中”就是中軸線，木匠畫墨依靠中軸線，磚匠放樣依靠中軸線。比如說這間房屋是3.60米的開間，指的是3.6米的“中”，墻的厚度是24㎝，除去兩邊各12cm的墻體，這間房屋的實際空間是3.36米。

釘柵板不用釘子怎么釘？當(dāng)然得用釘子，不過不是鐵釘，是木釘。把青岡木鋸成一寸長左右，劈成筷子粗細(xì)的小木釘，為了增加木釘?shù)挠捕龋梅旁阱佔永锍粗?，炒成似焦非焦?fàn)畋憧伞?/p>

柵板釘好，接下來便是豎屋最后一道程序：蓋青（蓋瓦片）。幾條通到屋頂?shù)奶葑右来螖[開，梯子上隔一檔站一個人。由于是站在梯子上，只能一只手抓住梯子，一只手拿瓦片，所以每次只能拿3～5片，傳的傳，蓋的蓋，這是很費工夫的活，這也是豎屋為什么要請很多人幫忙的原因之一。因為人多，所以豎屋這一天的晚宴特別熱鬧，蹄膀夜飯，雞鴨魚肉，有葷有素，擺上十桌八桌是通常的事。傳統(tǒng)風(fēng)俗凡事都講究一個規(guī)矩，今天這場面也不例外，這桌子擺在什么地方也是有規(guī)矩的。比如說，新屋里是一定要擺一桌的，盡管只是一個屋架，沒有墻壁，四面透風(fēng)，但磚匠師傅和木匠師傅是一定要在新屋里用晚餐的。座次也得按規(guī)矩來，磚匠師傅坐首席，木匠師傅坐二位。猜拳行令是不可少的，先開拳的，必是首席的兩位師傅。“滿堂富貴”“十全其美”“九子十三孫”……此時的猜拳行令，不是平時喝酒猜拳行令比酒量，更多的是和東家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悅。

砌墻

晚宴結(jié)束，這工程便也告一段落，至于什么時候開始砌墻，那得視東家的經(jīng)濟(jì)狀況而定。以前農(nóng)村建房不比現(xiàn)在，大多數(shù)家庭都是“逼上梁山”，沒辦法才東拼西湊動手，即便是今天豎起的這個屋架，也是欠別人的多。首先，跟工匠說好了，這工錢得緩一段時間再給，砌墻用的鵝卵石是自己挑的，黃泥也是自己挑的，但石灰得請人家賒一段時間賬，但欠人家的終歸是要還的。因此，在那時候，即便是有一二百戶人家的大村，多少年也難見到一棟新房子。所以，屋架是豎上去了，但什么時候砌墻卻是個未知數(shù)。

以前農(nóng)村建房子砌墻沒有磚頭，用的是鵝卵石，沒有水泥，用的是石灰拌黃泥，雖然條件這么艱苦，但老祖宗留下來的規(guī)矩卻是一定要遵循的，比如說新房子的門。

俗話說：“千斤門四兩屋”，新房子從開始砌第一塊磚起，首先得確定大門與小門的位置，忌正對著別人的屋角，忌正對著別人的窗戶。而對于門的尺寸，更是有一套嚴(yán)格的規(guī)矩，并且得履行傳統(tǒng)的儀式。

雖然墻壁是用鵝卵石壘的，但門框和窗框都是用磚頭砌的，砌到需要的高度，便要在上面架一塊枋料，稱“架門枋”。“架門枋”是磚匠師傅的事，因此，這天的晚餐得請磚匠師傅吃“蹄膀夜飯”大餐，以示隆重。墻砌到頂以后，有條件的，內(nèi)外墻面從上到下粉刷一新，條件差點的，內(nèi)墻面用黃泥拌石灰抹一遍，看不見裸露的石頭便算了，外墻面則不管它了，讓它裸露著石頭。或許幾年以后條件好了，再重新搭腳手架，把外墻面抹上砂灰粉刷一下。但無論怎樣拮據(jù)的人家，是一定要請木匠師傅把門“關(guān)”上的。

關(guān)門

所謂的“關(guān)門”，就是把大門小門都做好安裝上。門的尺寸是不能馬虎的，有很深奧的講究，通常來說，大門的尺寸是寬4尺2寸，高8尺4寸；小門寬3尺6寸，高7尺2寸。那這個尺寸是怎么定的呢？這個答案寫在木匠師傅的曲尺上。不知你有沒有見過木匠師傅的曲尺，或者說有沒有注意曲尺上都標(biāo)注了一些什么。當(dāng)然，既然是尺子，那上面肯定有度量單位，有尺、寸、分（魯班尺，一尺約27㎝），還有行外人所不知道的“八爿門”：財門、病門、離門、義門、官門、劫門、害門、本門。從字義上看，四吉四兇，那如何求吉而避兇呢？尺子上早已標(biāo)注好了，制作時只要避開四爿“兇門”便可了。那這個4尺2寸寬的大門的寬度標(biāo)準(zhǔn)在哪呢？不是門框的寬度，也不是兩扇門寬度的總和，而是在兩扇門門臼的中軸線之間。

有了大門，新房子立刻便顯得精神了許多，而最高興的，當(dāng)然是新房子的主人了，這天的晚餐，除了蹄膀夜飯伺候以外，主人還把一個大大的紅包塞在了木工師傅的手里。

千島湖新聞網(wǎng) 編輯：徐麗 王志仙